宋阳正抬头看天想得出神,没留意她的靠近听到动静,瓷娃娃不停步,一直走到了他身边,伸臂抱住了他的胳膊:“想起什么了?”
宋阳摇了摇头。瓷娃娃也随他一起仰望夜空,乌云铺满苍穹,暗夜不见星月,视线中只有无尽晦暗。
瓷娃娃仰望片刻,把目光转回到宋阳的脸上,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的事情我都知道,现在时间不多了,可我还是不想主动告诉你,你…不会怪我吧。”
有关宋阳的回忆,谢孜濯一直都没给过太多解释,她主张让宋阳自己回忆,一是宋阳的背景复杂、想要说清楚不是件容易事;另则宋阳此生‘事为轻情为重’,他的几乎所有重大作为都因人情而起,感情这种东西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,非得他自己找回感觉不可。
以前谢孜濯不说往事,现在大家死到临头,再隐瞒也没了任何意义,按照普通人的想法,死前做个明白人总比死后当个糊涂鬼要强。可谢孜濯还是不想说。
不说往事的话,宋阳心里就只有她一个……若非死不可,谢孜濯很想能成全了自己这份小小的私心。
宋阳当然猜不透她的心思,甚至他都没太把谢孜濯的话听入耳,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继续仰望天空。
又是一份熟悉感觉:周遭气氛压抑、大雨随时落下、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……这个时候,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响起,班大人右手抱着个小酒坛、左手拿着几个碗走了出来,问宋阳和谢孜濯:“要不要喝一杯?”
瓷娃娃笑而点头,宋阳也没拒绝。
劣酒酸苦呛吼,即便天天喝,班大人还是没能习惯它的味道,两口下去又开始咳嗽,一如以前的样子,不许瓷娃娃帮他捶背,自己咳了半晌,才勉强稳住气息,喘着对宋阳道:“你不记得一对姓曲的夫妇了吧?”
宋阳茫然摇头。
“当初和你一起从青阳州选上来的奇士,两个唱歌的…尤其有一首调子,虽然难登大雅之堂,却豪迈十足,灵姓十足。我着人查过,词是你写的,难得你这个妖星,还能写出这样的词来。”班大人死声死气地说话,明明是夸赞人,却透出一股阴森味道。
宋阳心不在此,随口追问:“什么词,什么调子?”
难得之极的,班大人对宋阳露出了一个笑容:“死到临头时,我忍不住就想唱的调子、忍不住就想念的词。”
说着,班大人不等宋阳再问什么,开口哼唱……甫一开口,宋阳脸色骤变!
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?
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人生得意须尽欢……老头子的声音从低到高,他自己开心,浑不在乎是否会打扰了附近白音战士的休息。这首词便有这样的力量,若能咀嚼其中真味,短短几句就能让人张狂忘形!班大人眉飞色舞,举起手中酒坛咕咚咚地又给自己灌了口酒,正欲高声再唱,没想到喉咙不争气,大咳了起来。
此刻,沉沉夜空之中,一道紫弧陡然探出,隆隆雷霆轰碎沉寂,大雨瓢泼而落。
北方、荒原、深秋,雨水何其冰冷,打落在身上,瓷娃娃猛地打了个寒颤,一手拉了宋阳一手抓住班大人,正想把他们拉进帐篷去避雨,可她万万没想到的,还不等她迈步,身边忽然响起一阵歌声!
同样的调子,但却更旺盛的气势,更雄壮也更豪迈的味道,接着班大人没能唱完的词,继续唱了下去。
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烹羊宰牛且为乐,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……半阙将进酒,宋阳唱罢却不收声,反过头来再重头唱起,一遍又一遍地重唱,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,不知不觉里,雄浑你内劲渐渐浸入歌声,歌声也从几乎微不足闻变成即便漫天雷霆也遮掩不去,再到最后甚至压过了暴雨轰鸣,与白音营地内来回冲荡。
而越唱,宋阳的神色就越发清明,但瓷娃娃看得清清楚楚,暴雨倾落在他脸上,冲得走眼泪,却洗不去眸中血红。
将进酒,杯莫停!
半具尸体深埋土下,天空暴雨酝酿,涝疫随时爆发,周围所有人都在沉默……环境截然不同,但一样的雨云压头,一样的压抑气氛,一样的生死未卜。刚刚下雨前营地中的感觉,与当曰红城众人等待大雨时的心情何其相似。
前生今世里,那一天里他从未有过的痛苦;那一天里他经历过最冰冻的雨水。
而此刻落在身上的雨水,又何尝不是寒意逼人、阴冷难耐?
最近一段时间里,回忆本就在蠢蠢欲动;白天恶战时,诸多熟悉感觉的刺激;夜里营地中,似曾相识的气氛;在加上那首从前生带到今世,若能再有轮回宋阳还会继续唱到下一个世界的‘将进酒’,一次次对冲击与震荡,终于惊醒了他的回忆。
宋阳醒了。
其实即便没有今天的经历,再过上一段时间他的记忆也会自然恢复,不过额外的刺激,能让这个过程缩短一些。
一首歌唱得惊天动地,终于收声后,宋阳转回头,望向班大人和谢孜濯。
老头子冷冰冰的和他对望,冷晒道:“唱得不错,好大的声音。不过唱得再好也没用,明天如果开战,还不是得死。”
对宋阳,班大人一贯没好话。
“万一要没死…您老又肯答应不再联络旧党门生的话,我不想把您留在回鹘了,大家一起回南理,就在燕子坪养老吧,就是您平时得避讳点李大,不管怎么说您都是反了他的。”
班大人一愣:“当真?”随即又是一声惊呼:“你醒了?”
宋阳笑着点头:“当真。”
老头子在世最后的一点执念莫过终老故土,立刻就想点头答应,可那张老脸还有些放不下来,双手对揣扬起下颌:“我是无意在和以前的学生联络什么,可他们要来看望长辈,我也不会避而不见。”
宋阳摆手笑道:“他们又不知道您在燕子坪,就算知道也没事,谁来看你我就打谁,打两次就没人来了。”
说完也不管老头子的反应,转目望向了谢孜濯。
瓷娃娃已经懵掉了,站在雨水中愣愣望着宋阳,目光异常忐忑……他醒了,便会知道我算不得他的妻子。
(未完待续)